姚化勤
“大哥,嫂子的靶向藥可以走醫保了,我把藥費報銷需要的票據傳給你,嫂子看過醫生后,你要注意開全票據再寄給我。”
接完二弟的電話,我吁了口氣。老伴患癌快三年了!她在老家退休,現在隨兒子落戶京城,醫保手續難辦。而這一切,全由二弟包攬了,不用催促,也無需道謝,都辦得妥妥帖帖、又快又好。
無獨有偶。就在老伴患病前的一次回老家,也是一聲“大哥”,喊得我至今余音繞耳,心里有說不出的溫暖。那天,我乘的是過境家鄉的長途大巴,夜間坐車,我睡沉了。等被喚醒,催促下車時,才知道停車的地方在高速路口,離縣城還有幾公里呢!更糟糕的是,下起了雨雪,而天亮尚早,才凌晨五點,怎么辦?稍一猶豫,我撥通了三弟的電話。三弟不僅立即將我接回住處,陪我吃過早飯,又買上禮品,非要開車送我回家。我說:“你這一大攤子生意咋辦?我坐城鄉客車回去,不用你管。”三弟嘿嘿一笑說:“攤子再大,也比不上大哥的事情大。今天,您得聽我的。”
言為心聲。兩位弟弟都把我的事情當成了大事,所以,辦起來盡心盡力,這不能不使我心生感動。而我清楚,自己并沒給他們幫過什么忙,只是,他們是四叔的兒子,深受四叔言傳身教的影響,對我,也就像四叔當年對父親一樣,愛戴有加了。我是月亮借的太陽光啊!
于是,情不自禁地,我懷念起四叔來。
四叔是父親最小的弟弟,爺奶去世早,四叔由父母撫養成人,因此,對父母格外有感情。他早年參軍,駐守廣州南方某城市,剛提干,便將父親接去“飽眼福”了。若干年后,父親還不時向我“炫耀”此事:“你四叔待我可真好!一有‘出息’立馬想到我,讓我在咱村同齡人中第一個坐火車、第一個到南方旅游、第一個看到那么漂亮的山水。你將來能像你四叔一樣,知恩圖報,我這一生就值了。”
四叔說:“長兄如父,老嫂比母。”他一輩子對他的大哥大嫂都父母般地親著、敬著。
分田到戶不久,我和妻分別以民辦教師的身份,考上師范類院校,去外地讀書了。家里的責任田主要是父親管理。那時候,種田全靠人工,勞動量之大,今人難以想象。麥子熟了,要一鐮刀一鐮刀地割下來,一架車一架車地拉進場;接下來,還要碾籽、揚糠、上垛、入倉……活兒既多又重,休說父親已經年逾花甲,即使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一個人也干不了。 要收麥了,我找老師軟磨硬泡,勉強批了一周的假期。到家一看,嗬,四叔和妻已經開鐮了!
割麥垛墻,活見閻王。這讓人“見閻王”的重活,四叔比我干的時間還要長。假期到了,我不得不返校。四叔則不然,用他的話講,縣委號召各行各業都要支援麥收,我可以多在家幾天,幫大哥完成收麥任務。
返校的路上,我禁不住想:我年屆而立,才干幾天,便累得腰酸背疼,年近半百的四叔,要干半個月哩,天天起早搭晚,中午背著火球似的毒太陽,放下鐮刀拿起杈,忙個不停,能不感到累嗎?他完全有條件坐辦公室,可他偏偏自討苦吃,個中原因,恐怕只有一個:兄弟情深,替大哥分勞。由此,我認定,四叔是個講究孝悌、恪守傳統美德的人。他對他的大哥之“悌”全面而恒久。1993年5月,父親突發心梗,住進了縣醫院,四叔、四嬸和我們夫妻輪流守護父親。當時,我剛剛調到市廣播電臺工作,不敢長時間離崗,父親一出院我便匆匆上班了。四叔卻不放心,陪著父親,到妻教書的學校,繼續守著,直到父親康復才離去。
事后,妻不無激動地對我說:“咱大的病好得快,多虧四叔了。要不,我一個人又要教書,又要找醫生,又要做病號飯,哪里忙得過來?有四叔在,我太省勁了。老哥倆多貼心呀!體己話兒嘮不完,說得咱大天天喜滋滋的。他想吃水煎包哩,怕我做不好,四叔立馬跑集上買。這樣,咱大精神、生活雙滿足,能不迅速康復嗎?現在,一提起四叔,咱大的話就多起來,跟我說,四叔的孩子們也跟他格外親哩。”
是的,堂弟堂妹們同樣將父母視為自己的親人。當父親急需進京、我又抽不開身時,堂弟二話沒說,主動把老人護送到京城的妹妹家;在我們全家遷居周口后,堂妹不止一次地把母親接到她家,熱情款待……
許是愛屋及烏的緣故吧,四叔四嬸對我們兄妹也高看一眼。我和妹妹及家人每次回縣城,二老總要拉我們坐在身邊,先仔細詢問我們的工作、生活情況,再做我們平時喜吃的飯菜。四叔愛酒,一準還會拿出他珍藏的瓊漿玉液,喝個興高采烈。那種從肺腑間滲出的“親”和“愛”,使我終生難忘。
四叔的美德并沒失傳,今天,從兩位堂弟的身上,我又感受到了四叔對父親那樣的親情。我相信,盡管生活復雜,有時親人間也難免會出現誤解,甚至碰撞,但如同孔子所說“德不孤,必有鄰”,由四叔開創的我們家族的孝悌美德,一定會繼續傳承下去。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