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征
10年前秋天的早晨,涼氣襲人,天剛蒙蒙亮,村子還沉浸在寂靜之中,泡桐樹葉上還撲嗒嗒滴著露水,我就被父親叫起來,換一身平時不穿的衣服,蹬上一雙將要淘汰的運動鞋,跟在父親身后,行走在田野里的羊腸小道上去掰玉米。
到了玉米地里,父親把住地邊的三壟,我挨著他把著兩壟一起往前掰。鉆進玉米地才發現,綠油油的玉米稈比我高出許多。穿行在青紗帳里,我一手握著玉米的頂端,一手按住玉米稈兒,用力一擰,“咔嚓”一響,一個碩大的玉米棒被掰了下來暫時扔在地上,不一會兒,一小堆兒玉米棒被拋在身后。簇擁在一起的玉米棒,竊竊地說著喜相逢的悄悄話。
人工收獲玉米是一項又臟又累的活兒,剛開始,露水會把全身的衣服浸濕,不一會兒,露水、汗水夾著灰塵從臉頰上直往下淌,頭上還粘附著些許小蟲,一不小心,寬大肥厚的玉米葉子像沒有磨礪的刀背,刷在臉上就是一道血印子,火辣辣的疼。
不知干了多長時間,太陽已高高掛在天空,在父親的帶領下,我們掰的玉米棒子都已乖乖躺在地上。這時,母親拉著架子車帶著早飯來到地里,我是又累又餓,在小河邊隨便洗洗手,坐在地上,狼吞虎咽一番。
小憩片刻,我們每人拿一個編織袋,去地里裝成堆兒的玉米棒子,父親裝滿了就一把拎起來扛在肩頭,一只手握著袋口,另一只手托著袋底,往架子車里一倒,玉米棒子呼呼啦啦往車里鉆。我每次裝一大袋,背在身上把我壓得歪歪扭扭,直不起腰板走路,腳下一踉蹌,“撲通”一聲被地上的雜草絆倒,玉米棒子撒了一地,我被摔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不多時,便裝滿一車,父親和我負責把玉米運回家,母親留在地里繼續用編織袋裝玉米。地里的生產道高低不平、坑坑洼洼,汗水濕透衣背,終于把玉米運到家了,我氣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院里休息,父親打開車門,呼呼啦啦,玉米棒子歡蹦亂跳地滾下來,展示著輝煌的金秋。
就這樣,一趟趟往來,直至把地里的玉米拉完。
月亮從東邊村子的上方慢吞吞地升起,蟋蟀在草叢中鳴叫,蚊子很多,在月光中飛舞著。白天收獲回來的莊稼,晚上要熬夜加班拾掇出來,次日及時晾曬,免得發霉。父親搬一把小凳坐在玉米堆旁,手拿一個玉米棒子,從頂端撕開包衣,玉米須和外皮就和玉米棒子分開了,一軟一硬,分成兩堆。正值中秋,月亮圓得像剛剛吃過的月餅,刺刺拉拉剝玉米皮的聲音在小院響起,仿佛演奏著一曲農家的旋律。
天亮了,只留三四片玉米皮的玉米棒子被辮好在院中堆成小山,露珠在葉瓣上閃著晶瑩的光。父親在庭院里找個通風敞亮的地方用幾根檁子搭成玉米棚,然后把辮好的玉米三個一把、五個一簇,順著棚子上的粗繩,一個挨著一個,一簇擠著一簇,組成一串串金光閃閃、光芒四射的玉米辮。此時的村莊里,房前屋后、樹上樹下的一片片金黃,是大家用勤勞的雙手,以玉米做顏料,畫出的一幅幅豫東鄉村豐收圖。
隨后,我們用鐵鍬、鐮刀等工具把密不透風的玉米青紗帳全部砍倒,田野瞬間變得一片空曠。一只螞蚱不知受了什么驚擾,突然從玉米秸里飛起。一般的螞蚱灰褐色,體積小,在地上很不起眼,飛幾尺遠便要停落??蛇@只螞蚱很大,當它在澄澈的藍天下展開五彩的內翅時,非常好看,像一只小小鳥在地里飛起落下。它飛過旁邊碧綠的紅薯地、朵朵棉桃綻放的棉花地,如果你想捉它,那簡直是妄想。我好奇地追了一程又一程,累得氣喘吁吁,它又飛落在前方,讓我不得不放棄心中的不甘。
此時的玉米秸鋪在地面上,像綠色的地毯。晾曬,風干,父親拿著榔頭又逐個把玉米秸根部的干泥土敲碎,接著,用紅薯秧把玉米秸三五成群地扎捆起來,才裝上架子車拉走。玉米秸長,橫著裝能裝很多,但生產路窄,兩邊是樹,行走困難;豎著裝,雖行走方便,但又裝得少,時間多半耗在路上,著實難為人。歷盡千辛萬苦,終于把玉米秸全部運回了家,堆在自家院墻外,整個冬天,它既是母親的柴火,又是全家人的依靠。
幾年后,玉米聯合收割機開始在田間歡快地奔馳,它能替人們把玉米棒從玉米秸稈上掰下來,身后帶的粉碎機一并把玉米秸稈粉碎還田。唯一遺憾的是,機器不能直接出玉米粒,人們還是不得不經過剝皮、晾曬、脫粒等一道道工序,玉米才能被糧庫收購。
秋高氣爽,天高云淡,又是一年收獲季。玉米金黃,高粱深紅,瓜果飄香,勤勞的汗水換來了沉甸甸的果實?,F代化機械作業,讓農民告別面朝黃土背朝天,種田越來越高效,一株株玉米被收割機“吞食”,大片玉米秸稈應聲倒下,摘穗、剝皮、脫粒、秸稈粉碎等工序一次性完成。不多時,“吃飽”了的收割機,艙門打開,黃澄澄的玉米粒瞬間傾瀉而出,如同金色的瀑布源源不斷地流淌進運輸車……
年近七旬的父親頂著刺眼的太陽,半瞇著眼,抓起一把飽滿的玉米粒,自言自語說:“現在收玉米,這么省勁,做夢都想不到??!”
10年后的金秋時節,碩果累累,五谷豐登。人們滿懷喜悅搶收秋糧,一輛輛運輸車往返穿梭在田間地頭,呈現出一派繁忙的豐收景象。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