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
沿著窄窄的宛丘古道,一腳就踏進(jìn)了平糧臺的歷史深處。
穿過宛丘之門,躍身登上高臺。石板鋪墊,曲徑通幽。兩行高大的柏樹棵棵直立,標(biāo)志著古城的中軸線。古城輪廓明顯,城墻夯基猶存。在其間行走,頭頂藍(lán)天一線,蔭翳蔽日。四周竹林茂密,松柏蒼翠。坡上路邊地角,生長著楮樹、槐樹、香椿、枌樹等;腳下的野菜如蒲公英、帶刺的萋萋芽、紅尖的絞股藍(lán)都在瘋長,不誤春天。
夜幕之下,一切喧囂褪去。小酌之后,夜宿宛丘,我把聽覺和思考交給夜色,期望能捕捉到更多的心靈感應(yīng)。
鼓點、缶音傳來,有人傳唱《詩經(jīng)·陳風(fēng)·宛丘》:“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無望兮。坎其擊鼓,宛丘之下。無冬無夏,值其鷺羽。坎其擊缶,宛丘之道。無冬無夏,值其鷺翿。”
腦海中,此詩迅速轉(zhuǎn)化為一段名為《宛丘》的短視頻:
淮陽大地,陳風(fēng)勁吹。高臺之上,古城巍然。在密集的鼓聲、悠揚(yáng)的缶音中,一位頭戴鷺羽的舞女不停地跳著舞,神采飛揚(yáng),熱情奔放,婀娜多姿,美得令人窒息。這位勤勞、敬業(yè)的舞者從宛丘最高點一直舞到下坡的路口,從楊柳吐翠舞到竹林傲雪。在歡騰熱鬧的人群中,《宛丘》的作者一直滿含深情注視著她,目不轉(zhuǎn)睛。情隨舞起,步隨人走,人隨景移,不計冬夏。可是舞女一直在跳舞,根本沒有察覺到他的愛戀……
頭戴鷺羽翩翩起舞的舞女無疑是美麗的,難怪能引起詩人的愛慕之心。當(dāng)鏡頭對準(zhǔn)詩人來個特寫時,我們看到的是一副多么無奈的表情。能切實地感受到他那份無望的單相思,自知之明,戀戀不舍,刻骨銘心。
陳地自古多美女,勤勞、聰慧且美麗。這一說法可以從詩中舞女這得到印證,還可以從《陳風(fēng)·月出》中的那位月下美女那找到依據(jù)。陳風(fēng)拂過陳地幾千年,走來了春秋時期的桃花夫人息媯,走來了五代十國時期的符氏三皇后,綿綿不絕。
掩卷而思,驀地我內(nèi)心與這首詩的作者產(chǎn)生了共鳴。想起青春時期遇到的那位大高個細(xì)長條長辮子又雙眼皮的鄰村女孩,曾望著她遠(yuǎn)嫁新疆的身影,生出幾多悵然,那份失落感堪比這位古人。
黑黢黢的高臺之上,松柏佇立,夜空浩瀚,蒼穹渺遠(yuǎn),風(fēng)兒徜徉,鳥鳴不輟。高臺上密林匝匝,古道如繩隱于夜色,欲走進(jìn)去又心生退卻。暮色之下高臺之上,那么多的遠(yuǎn)古信號好像都活躍起來:守門人自我壯膽的干咳聲傳來;夜半飲酒者端起了罍,把酒倒入樽里,觥籌交錯;劈柴架起的篝火燃得正旺,把四周的墻壁映得火紅;來自城湖的鮮魚已經(jīng)化作鼎內(nèi)的美食,熱氣騰騰;從東面蔡河走來的那位運(yùn)糧官,已經(jīng)喝得醉醺醺的,被兩位隨從攙著;那架兩輪馬車靜靜地停在城門口,趕車人打著哈欠,車后留下深深的車轍;白天在展覽柜里見到的那只玉鐲,此刻分明戴在一位少女的手腕上;那位跽坐的客人,面色凝重;王者佩戴的那把越王勾踐劍閃著寒光,講述著它從東南吳越來到內(nèi)陸中原的故事;那位失手打破陶罐的侍女,別哭了,你不是故意的,主人已經(jīng)原諒了你。沿著細(xì)細(xì)的紋路與缺口,再涂上一種特制的黏合劑,那位專家的妙手已經(jīng)把它復(fù)原了,一切都好好的。
先民的喜怒哀樂,混合著歷史的滄桑,裹著陳地的泥沙,伴著朝代更替的鐵蹄,在這座呈正方形分布面積約五萬平方米的古老高臺之上層層堆積起來。陳國的土地上剛堆起楚國的沙,很快又下起秦漢的雨,一切終歸于黃土。
翌日醒來,天已大亮。忽然悟到頭下枕著的、腳下踏著的是幾千年的歷史啊!一座平糧臺,上下幾千年。在陳楚故城東南四公里處大朱村這座古城遺址,更多的先民奧秘,等待著后人挖掘,太多的文物信息,等待著專家解讀。
窗外,一只羽毛長長的白鷺,正展開潔白的雙翅,優(yōu)雅地劃過平糧臺古城的上空。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