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閩杰
蘇轍到淮陽出任陳州教授的背景和過程,不同時期或不同的史料版本,有不同的說法。
曾棗莊、舒大剛主編的《蘇東坡全集·蘇東坡年表》記載:“蘇轍力抵新法,王安石將加罪,張方平辟其為陳州教授。”按照這種說法,蘇轍是王安石的直接下屬,在制置三司條例司供職,但他并不贊成王安石的變法,且極力反對,因此遭到王安石嫉恨,王安石要治蘇轍的罪,張方平聞訊,及時出手奏調蘇轍到淮陽,任陳州教授。此說認為是張方平救了蘇轍,蘇轍從制置三司條例司直接去了陳州。
然而宋人何掄編著的《眉陽三蘇先生年譜》記載的史實與之差異很大。何掄引用蘇轍《潁濱遺老傳》的說法,講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神宗嗣位,既二(三)年,某以書言事,即日即(召)對政(延)和殿,時介甫新得幸,以執政領三司條例,上以某為之屬,不敢辭云。以書抵介甫,介甫怒,將加之罪,陽叔止之,奏除河南推官。”
熙寧元年,蘇軾、蘇轍兄弟歸鄉葬父后返回京師。第二年,蘇轍向朝廷上疏言事。神宗皇帝看到蘇轍的奏折后,十分欣賞小蘇的才情和敬業精神,他在奏折上對中書省批示:“詳觀疏意,知轍潛心當世之務,頗得其要,郁于下僚,使無所伸,誠亦可惜。”神宗御批的大意為:仔細看蘇轍的奏折,可以知道他潛心研究當今社會事務,頗有自己的心得。讓他淹沒在一群普普通通的臣僚中,才智得不到伸展,實在是太可惜了。當天神宗就在延和殿召見了蘇轍。
當時王安石深得神宗信任,與陳升之負責制置三司條例司的工作。所謂制置三司條例司,是王安石推行新法成立的一個臨時機構,作為變法活動的最高決策機構,其權力凌駕于三司之上,甚至中書、門下都無權過問。神宗在延和殿召見蘇轍時,當即任命蘇轍為“制置三司條例司檢詳文字”。蘇轍因神宗眷顧,成了制置三司條例司的一員,陰差陽錯成了王安石的下屬。
初為同事,王安石對蘇轍倒是十分看重。他特意邀請蘇轍、呂惠卿、張端三個人到自己家里吃飯,以示籠絡。席間王安石拿出一卷書,信任地說:“這是青苗法,你們三個人有什么疑問只管說,大家可以討論,但不要告訴外人。”
過了一段時間,王安石征求蘇轍對新法的意見,蘇轍倒是坦蕩,開誠布公地說出了自己的不同見解:“朝廷把錢貸給農民,收二分的利息,本心是要紓民困、解民憂,并不是為了利益,但具體到放款、收款的時候,官吏作奸犯科的事情,即便施以重刑也很難禁絕;再者,錢到了百姓手里,即便是勤儉人家也難免會有非理性開支;最后,等到來年需要還錢付息的時候,就是殷實人家也難免會有拖欠。到頭來,州縣官吏恩威并用,刑罰濫施,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情了。”
理論上充分闡述后,蘇轍還覺得不過癮,他又以唐代著名經濟改革者、中國歷史上最善于理財的宰相劉晏為例,力勸王安石放棄青苗法。劉晏(716年~780年),字士安,曹州南華(今山東菏澤東明縣)人,官至宰相。經歷安史之亂后,唐朝經濟凋敝,財力窘迫,劉晏改革榷鹽法、改革漕運、改良常平法,為朝廷積攢了大量財富,為唐朝經濟的復蘇和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劉晏手握國家財政大權,從來不用政府放貸的方法紓解困難、積攢財富。劉晏認為:‘讓老百姓很僥幸地獲得金錢,并非國家之福;官員以嚴刑峻法督促還貸,人民的生計就會受到干擾。我雖然沒有給老百姓放貸款,但天下的豐歉貴賤我都能及時了解,并快速應對,哪里糧食便宜了政府就出錢大量買進(有賤必糴),哪里糧食價格上漲政府就把存糧大量賣出去(有貴必糶),所以從我掌管國家財政以來,天下從來沒有發生物價太貴、太賤的問題,政府為什么非要貸款給百姓呢?’”蘇轍說,這就是劉晏所說的“常平之法”,賤買貴賣,政府不但賺足了錢,還平易了物價,避免了災荒。今天這個辦法依然有效,只是我們不再重視了,先生如果真的誠心為天下蒼生,可將“常平之法”實施起來,當年劉晏所成就的功績,先生亦隨時可以成就。
王安石聽完蘇轍的高談闊論有點頭大,他敷衍說:“您今天說得太多了,我們慢慢消化吧。以后有什么不同的想法,希望您能直接告訴我,不要和外人言。”此后一個多月的時間,王安石再也不和蘇轍探討青苗法的事情了,估計在他的內心深處已將蘇轍移出了自己的陣營。
迂腐的蘇轍并沒有罷手,他繼續給王安石上書,痛陳青苗法的弊端。已鐵了心要將變法進行到底的王安石終于忍無可忍,決計降罪蘇轍。好在制置三司條例司里王安石并不能一手遮天,陳升之及時出手相救。
陳升之(1011年~1079年),本名陳旭,字旸叔,建州建陽(今福建省建陽市)人,官至宰相,后亦因反對王安石變法出任鎮江軍節度使、知揚州。由于陳升之及時出手相救,蘇轍免遭毒手。
蘇轍自知不能見容于王安石,八月庚戌上書神宗稱:“每與本司商量公事,動皆不合。臣已有狀申本司,具述所議不同事。乞除一合入差遣。”蘇轍認為,自己在單位和領導商議公事,總是意見不合,所以,他已經向制置三司條例司遞交辭呈。神宗看到蘇轍的奏折后,向身邊的大臣詢問應如何安置蘇轍。曾公亮是王安石的“鐵粉”,他奏道“欲與堂除差遣”,意即交由吏部議處,神宗同意。熙寧二年,蘇轍被任命為“河南府留守推官”。
從蘇轍開始,北宋政府還形成了一個定制:凡經科舉登第者,不能直接安排官職,一律由審官院把關后交差遣院商議任用。蘇轍成為最后一個幸運兒,只是他不屑于這個機會罷了。
熙寧三年“二月戊午,觀文殿學士、新知河南府張方平知陳州。方平奏改辟轍為陳州教授”,蘇轍跟從恩師來到淮陽,且在陳州教授任上一干就是四個年頭,三年多的時間。
熙寧六年“四月,樞密使文彥博罷,以守司徒兼侍中判河陽。彥博辟轍為學官……已而改齊州掌書記”。從字面上看,好像在去齊州之前,蘇轍曾跟從文彥博到河陽任教授,但從蘇轍《自陳適齊戲題》的詩作看,蘇轍似乎并未到河陽報到,而是從陳州直接去了齊州。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