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王少青新版《青銅不再》
方化祎
世界文化遺產有一個核心的標準,即是否具有突出的普遍價值。這個標準,同樣是王少青先生新版《青銅不再》孜孜求解的主題。“青銅”意象一如先生的為人,冷峻、深邃、真誠,冷靜的外表下,曾經是滾燙的巖漿。
對文化遺產普遍意義的追尋,前提是對歷史真相的熟稔,這方面,作者廣博的歷史知識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曾經有一句以訛傳訛、然而大行其道的話,歷史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顯然作者不這樣想,在他的筆下,“已經過去的事情,想要完整還原它的本來面目,是不可能的。但無論怎樣過去了的事情,都會留下把握它、判斷它的痕跡,最大限度還原曾經的真實的依據”。對于歷史,要有敬畏之心,“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并在一個大主題下串并起每篇每類文章,那就是“正確的歷史觀既不能僵化也不能虛無”。
書的內容分為四部分:忘機會古、風追師友、世象正義和宿墨新潤,除了以懷念、序跋等為主的風追師友部分,其余三個部分大都基于對歷史文化,尤其基于中原文化某一人物、某一典籍、某一事件、某一遺跡的探求和追尋,闡釋了頗有見地的史學觀點,形成了另一個角度的歷史透視。
生活中,我們常常聽到某某是學者型官員,其實大多言不由衷,不外是場面上的客套話,讀過這本書的人想必會收起這份隨意。一位長期在公務員隊伍中任職的人,能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從古籍和歷史中、從青燈黃卷里、從生活工作實踐中,深度思索,汲取養分,并隨手拈來,能耐得住寂寞,能守得住初心,能識得破謬誤,就需要呈上一份特別的敬意,更何況通過這本書,向讀者傳遞了如此豐富的知識和信息。
40余篇或短或長的文章給人印象最深的,還是作者深入的思考和獨特的見地。其中的一些文章,曾以“文博隨筆”專欄形式刊載于《中國文物報》,業內外一時好評如潮,被當代文博學界泰斗謝辰生先生稱贊是“在大視野下形成識見”。《誰知偽言巧似簧》源于一次黨校的講座,其中對于歷史虛無主義的辨識可謂振聾發聵,切中肯綮,從形成原因、突出特點乃至慣用手法、現實危害,都給出了令人信服的分析。《伏羲碑林記》成文后鐫立于太昊陵內,更是一篇上佳之作。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對歷史文博的研究,最終還會投射到現實世界。有人說,太陽下沒有新鮮事,歷史上發生過的事情,往往換了一副“馬夾”再次現身。有了廣博的知識、深入的思考,就會煉就一雙穿透歷史迷霧的“火眼金睛”,任憑“妖精”千變萬化,都會一眼看穿,令其無所遁形。
透過冷峻的文字,我們還常常感受到作者強烈的擔當意識、濃重的赤子情懷。這些意識夾雜在一起,讓作者的筆觸在歷史與現實間不斷跳躍,時而凝重縱橫,時而灑脫率意,因而也讓文風遠離了文博類文章的枯燥與沉重,思想與文字沖融激蕩,呈現出無限張力。
在作者筆下,既有對大時代落幕的悲憫:王朝遲暮,空有鑄鼎的情懷,只是這情懷已由青銅的堅硬,變成了泥土的松脆(《青銅不再》);有逐層剖析孔子“厄于陳蔡”、七天沒有飯吃仍每日撫琴高歌傳遞出的“蘆葦深處的弦歌”“心靈深處的弦歌”“歷史深處的弦歌”(《深處弦歌》);還有對遠古遺跡被復建成明清小廟的惋惜(《陽春面與亂燉》),對繞開哲學元典思想的開掘,一味熱衷講述老子“趕山鞭”故事等文化傳承弘揚理念的校正。
河南是一個文博大省,考古發現、歷史研究與大眾興趣習慣之間,長期未能很好融通,需要有識之士去活化引導。當歷史和文博從泥土和古籍中解放出來,必將成為文化生命力釋放的加速器。這方面,佛教的發展可為鏡鑒。當初目不識丁的六祖慧能,把佛教從精英人士獨享的精神高地,變成了引車賣漿者都能融會其中的道場,也從此給了佛教迅速普及的生命力。
在筆者看來,《青銅不再》從事的,同樣是“解放”文博、活化歷史的一次可貴探索。
(轉自2023年12月14日《河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