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振威
鄰居肖光60多歲,面紅精瘦,褶子臉上整日笑意盈盈,在家常唱豫劇,偶爾吼幾嗓子流行歌曲。我有幸與他做鄰居十多年了,從沒見他臉上蒙過一層憂愁的神色。
其實他的日子過得并不如意,從效益不佳的工廠退休后,在家里不休,成了老伴的專職男保姆。兩個兒子都在外地工作,一兩年也不回來一趟。老伴倒是常年守在家里,卻是癱瘓在床,足不出戶,口能吃飯,卻吐字不清,世上大概只有他這個忠實聽眾能琢磨出大概意思。在外人看來,他的哼唱是苦中作樂,只有我這個資深鄰居知道,他的快樂的確是發自肺腑、源于內心深處的,是沒有一絲水分的。
肖光每天都能找到快樂的理由,每天都有,理由就顯得五花八門:
“今天在廣場撿了5個礦泉水瓶子、3個紙箱子,賣了1塊錢。我用這1塊錢買了兩個饃,午飯問題解決了。”
“要是在國外聽到‘咚’的一聲,沒準是恐怖襲擊。要是在咱們國家,你就抬頭看吧,可能是絢爛的煙花。”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大自然精心設計好了,你就等著享清福吧。”
“世上最金貴的東西都是免費的:空氣免費吧?陽光免費吧?月光免費吧?咱們有啥理由不快樂?”
實在找不到快樂的理由,他會這樣告訴我:“今天呀,天沒有塌下來,你說咱們該不該快樂?”
天什么時候也塌不下來,他也就天天快樂了。
何以表達快樂的心情?唯有歌唱。唱給院落里的花花草草,于是花兒笑了,葉兒精神了。唱給癱瘓在床的老伴,于是燦爛的陽光趕走了老伴臉上的陰翳。
春色滿園關不住,他快樂的歌聲也像春色一樣飛進了尋常鄰居家。
這個星期天有點不同尋常,直到快吃午飯了也沒聽到他的歌聲。我挺納悶,就滿腹狐疑地去了他家,一探究竟。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今天咋沒聽到你唱歌?”
肖光嘿嘿一笑:“我唱了。”
“我洗耳恭聽,咋沒聽到?”
他又是一笑:“怕你聽見,我是小聲唱的。”
“我明白了,這么多年我沒掏過一分錢,你就吝嗇了,不讓我聽了。”
“咱是小氣的人?早飯后見你,你耷拉著臉,我擔心你碰到了不開心的事。我要是大聲歌唱,你該說我幸災樂禍了。怕惹你不高興,我就只好小聲哼唱了。”
我話鋒一轉:“你不是演員,啥時候養成了唱歌唱戲的習慣?”
“啥時候?你問她。”肖光指了指床上的老伴。
他老伴興奮得臉放紅光,嘴里嗯嗯啊啊地說著,我半句也沒聽懂。
他笑著接道:“40多年前,我在公社劇團演出,她先是迷上了我的聲音,后來嫁給了我。我答應過她,要給她唱一輩子。咱總得言而有信吧!”
肖光的快樂感染了我,早飯后因和妻子唇槍舌劍而引發的不快像是輕煙一樣被風吹走了。我顫聲說道:“我早晨不快樂,就是因為沒有聽到你的聲音。”
肖光咧嘴一樂:“那就唱起來吧:‘咱們那個老百姓呀吼嘿,今兒要高興……’”
動聽的歌聲引來了三五只顏色鮮艷的小鳥,它們也跟著嘰嘰喳喳歌唱著。
我用心聆聽這些陽光一樣明亮的聲音,驀地覺得自己過的也是像肖光一樣的快樂生活,我每天也應該跟肖光一樣大聲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