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全欣
歲月不計人間變遷,每一季麥?zhǔn)斩紩缂s而來。
小滿一過,一片片田地慢慢地被染抹成了金黃色。“麥秋至”是小滿節(jié)氣三候之一,雖然正值孟夏,但一個“秋”字,讓鄉(xiāng)村麥香氤氳,浸滿了豐收的氣息。
80后的一代,相信大家和我一樣,關(guān)于麥?zhǔn)盏挠洃洠粫杏X到有多少苦累。因為當(dāng)我們成為真正的勞動力的時候,麥?zhǔn)盏臋C械化程度越來越高,收割機、脫麥機讓農(nóng)民減輕了勞累,后來的聯(lián)合收割機更讓麥?zhǔn)粘闪艘粓觥翱觳汀薄T谖覀兊纳倌陼r期,雖然拖拉機代替了牲口碾場,麥?zhǔn)展?jié)奏還很緩慢,但由于我們不是麥?zhǔn)盏摹爸髁姟保虼岁P(guān)于麥?zhǔn)盏耐拢雭矶际菨M滿的溫馨和幸福。
在收割機、脫麥機這些機械沒有參與麥?zhǔn)罩埃煺嫉囟值拇螓湀觯躯準(zhǔn)盏牡谝粓鰟谧鳌T靾觯劝堰m合當(dāng)作場地的一片麥子鏟掉,當(dāng)然,這些麥子也到了收割的時候。再想辦法把地面壓瓷實、壓平整,這就是打麥的主戰(zhàn)場了。我們家每年造場,是先把地面耙平,再潑上水,父親找來一堆楊樹枝綁在一起,楊樹枝上面再放上一塊三角平面石頭,這叫“落石”。父親母親和哥哥姐姐拉著楊樹枝和“落石”,一圈一圈地走,一遍一遍地壓。有一年,為了增加重量,父親想出好主意,讓我坐在“落石”上。我欣然同意,在緩慢的循環(huán)往復(fù)的過程中,我看到他們汗流浹背。少年不識累滋味,我覺得麥?zhǔn)帐且患腥さ氖虑椋€一直在后面催促著“快點,快點”。坐在“落石”上,看到二哥耍滑,我告訴母親:媽,俺小哥把繩子拉彎了!全家人朝二哥看去,笑了起來。二哥向我投來不友好的目光,譴責(zé)我“最享福,還老提意見”。
當(dāng)結(jié)實、光滑、平整的麥場造好的時候,割麥攻堅戰(zhàn)打響了!“春爭日,夏爭時”,割麥絕對是麥?zhǔn)罩凶羁嘧罾圩钇D巨的活,也是最不能拖延的活。如果說我們家和我大爺家的十幾畝麥子,都是我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割完”的,你相信么?我們家有七畝地,大爺家也有七八畝,那些年,我們兩家“合作”割麥,既融洽了親情,又分散了重擔(dān),體現(xiàn)出人多力量大的優(yōu)勢。“麥?zhǔn)諢o大小,一人一鐮刀”,作為家族中的“老末”,我也參與其中。每一塊麥子快割完的時候,母親和堂嫂都對大爺、父親和哥哥姐姐們說,別忘了給老小留幾棵啊!于是,在收麥工作即將大功告成的時候,我拿著鐮刀上陣了。當(dāng)我笨拙地把幾棵麥子放倒的時候,田地里響起了歡快的笑聲。大人們抹抹額頭上的汗,起身伸了伸早已酸沉的腰桿,撥掉粘在臉上或身上的麥芒。“老小恁厲害啊,又割完了一塊地。”老霍嫂子的夸獎,讓我興奮不已。休息的時候,我也因此總比大人多吃兩個咸鴨蛋。
“芒種忙,兩三場”。打下來的麥子還要曬干,地里是曬麥的好地方,因而麥子也就不馬上運回家,需要夜里看場。我和父親經(jīng)常看場。傍晚,父親從家里帶來被褥。夜幕即將降臨,父親在麥子旁邊掃出一塊地方,鋪上雨布,再鋪上褥子。看場的人并不孤獨,一家接一家的場地上,都有看場的男勞力。那年的一晚,父親因白天勞累早早入睡,四周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村舍里遠遠傳來的幾聲犬吠。黑夜籠罩著天和地,我躺在場地上,仰望著浩瀚的星空,感覺自己和天地融為了一體,身體飄了起來,在繁星中遨游,那一顆顆星星,似乎觸手可及。第二天晚上,我找來自然課本上的夏季星空插圖,在夜空中尋找星星,無意間找到了張衡數(shù)星星的感覺。很多年過去了,我與那浩瀚的星空,再也沒有重逢過。
經(jīng)過十多天的勞作,麥?zhǔn)战咏猜暎恹溄斩獾臅r候到了。為了讓麥秸垛既結(jié)實又美觀,父親選擇我當(dāng)他的助手,站在麥秸垛上踩著遞上去的一團團麥秸,并稍作整理。這活,我也樂意干。家里的大人們把麥秸團成一堆,推到父親跟前,父親再進行修整,鐵叉一插、用力一舉,送到我的面前。我立即站過去,踩住麥秸,父親順勢抽出鐵叉。哪個地方洼了,我告訴父親,父親就往那個地方增加麥秸,以保證麥秸垛平整。麥秸垛越垛越高,我的視野也越來越寬闊。麥秸垛垛好的時候,我站在垛頂,熏風(fēng)拂面,神采奕奕,像自己割完一塊地的麥一樣興奮。往上看,天空瓦藍,往下看,曾經(jīng)一片金黃的田地,又生出一層新綠。
麥?zhǔn)罩埃一氐搅死霞摇U驹诮瘘S的麥田里,少年時期的收麥場景,如同一場場老電影,在我腦海中回放。想想過去的這些年,從少年成為青年,再到中年,我們走出故鄉(xiāng)的懷抱,在城市尋找夢想、追求價值,田地、麥?zhǔn)铡⑥r(nóng)作離我們越來越遠,我們身上有了更多的咖啡味、酒精味、城市味。但有一點毋庸置疑,無論待在城里多久,我們的身心,一定還裹藏著那原始的、濃郁的泥土味、麥香味。
站在滾滾麥浪前,耕耘朗朗天地間,愿你和我,還是從前那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