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彥章
今年夏季特別熱。
一天,郭東偉一大早就起了床,吃過早飯,帶著鷹船與魚鷹,駕駛機動三輪車,朝著沙潁河出發了。
夏季的沙潁河青碧如玉,兩岸綠樹蓬勃,宛若青龍。陣陣清涼的河風從郭東偉肩頭掠過,讓他感覺很舒適。
郭東偉今天的目的不變——用魚鷹逮鱉。
老鱉又名甲魚、團魚、王八,是非常珍貴的淡水物種和具有藥用價值的高級滋補食材。
經過一個月的摸索、嘗試,以及人與鷹、鷹與鷹的磨合,郭東偉期待今天會有更大的收獲。
一
農諺說:“麥小滿,鱉下蛋。”過了小滿是芒種,芒種之后到夏至,這期間,老鱉下蛋最多三輪兒,到麥茬爛時,就不再下蛋了。
如今時令已過小暑,魚鷹逮鱉已到尾聲。
會逮鱉的魚鷹很少。魚鷹都會逮魚,但會逮鱉的不到十分之一。有的笨鷹,一輩子也學不會,到老也只是認識——鱉是鱉、魚是魚。
幾十年來,在沙潁河很少能見到魚鷹逮鱉的傳統漁獵景象了。一是因為鱉少,二是缺少逮鱉鷹。2000年以后,隨著水質越來越好,沙潁河中的野生鱉從無到有、從少到多,再次喚起了人們的記憶,讓人們想起河沿兒的野生鱉見到人亂爬亂滾的景象。
45歲的郭東偉是沙潁河上年輕的老把式,他國字臉,相貌堂堂,身體健碩,沉穩干練。他從小跟爺爺和父親玩鷹、放鷹,初中畢業后,拜師當時放鷹最有名的西華縣葉埠口鄉小寨子村的陳浩明老師傅。陳師傅今年七十有五,是當年西華縣國有捕魚隊的隊長。曾經,在沙潁河漯河到周口上下300多里這一段兒,陳師傅名氣響得很。
因為得了陳師傅的真傳,加上輾轉去信陽、平頂山、漯河遍訪名師,融會貫通,郭東偉掌握了河湖水庫多種水域放鷹捕魚的技藝,成了當下沙潁河流域少有的會放鷹逮鱉的后起之秀。
也許有人會問,為什么夏天可以逮鱉,而逮魚卻多在秋冬季呢?
冬天天寒,老鱉冬眠,扎在水草下的泥沙中跟死了一般,魚鷹很難發現。而夏天天氣炎熱,水溫高,老鱉隔一兩個小時就要浮出水面換氣。這期間,魚鷹就能夠在水中發現老鱉,有機會用自己的鷹鉤嘴把老鱉叼住。
而魚類在冬天行動遲緩,游速慢,容易被捉。夏天,魚類身體輕捷,游速極快,魚鷹很難捕捉到它們。而且,食草魚放在船艙中,夏天兩三個小時就會死亡,很難存放。
家中有會逮鱉的魚鷹,漁民對于捕魚便沒那么上心了,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逮鱉上。“鱉臥一灘,魚臥一灣”,老漁民都知道這個諺語。
但相對于捕魚,捉鱉偶然性很大。哪里有鱉,哪里沒有,對于水域的判斷,比捕魚要難得多,加之沙潁河流域已多年未見魚鷹逮鱉,郭東偉的魚鷹有時一天逮不到一只鱉,有時一天可以逮住十多只,大的四五斤,小的斤把兒,更小的當年生或兩年生的小鱉娃兒,就隨手扔到河里,他說這叫“捉大放小,涵養鱉源”。
這天9點多,郭東偉帶著七八只身經百戰的成年魚鷹下河了,地點選在沙潁河有名的險工段——老門潭。
老門潭位于中州名鎮鄧城鎮上游,潭深數十米。據說,國家曾經派“蛙人”下潛,竟然沒有潛到底。有一年,為了防汛,當地政府組織幾十輛大卡車拉石頭,在此處填了一個月,當天填滿,第二天早晨露出水面的石頭又下沉了,最后只得放棄。當地人說,老門潭通地下河。明清以來,沙潁河在此處多次決口。
郭東偉在老門潭縱鷹入水,頭鷹“阿旺”帶著自己的伙伴,利箭一般扎入水中。
冬季天寒水清,水下數米如空。夏天河水青黃,能見度低,老鱉在水中不易被發現,即便被發現,也會快速游動,游動的速度與魚類不相上下。因此,如果不是隔一段時間就要換氣,老鱉非常難捉。
就這樣,在100多米的河段,七八只魚鷹拉網般來回穿梭,竟然一無所獲!
二
魚鷹和人一樣,越有魚越有勁,相反,沒有捕捉對象,熱情和動力就會逐漸減小。
郭東偉在河邊找到一片蒲柳樹陰涼兒,帶著魚鷹們小憩,為接下來的獵捕積蓄力量。
其實,即便郭東偉不讓休息,魚鷹們也會罷工,主動到水邊找到陰涼的地方,扇動著翅膀歇息。
郭東偉與自己的魚鷹已經有了默契。
魚鷹們也知道,最初,在汾泉河境內,大伙兒不是一天只逮了一只鱉嘛,也就二斤來重,按照野生鱉每斤最低百元的價格,連大伙兒每天吃的魚錢都不夠。前幾天更差勁,一只鱉娃兒也沒逮到。要不是“摟草打兔子”,順便叼了幾條黃辣丁和小鲇魚,主人的飯錢也要白白搭上了。
魚鷹們覺得對不住和藹可親的主人,心里暗暗發力。果然,后面幾天,在沙河、潁河交匯處的一片水域,叼上來將近20只老鱉,加起來好幾十斤呢,夠主人賣好幾千元的!
逮鱉這種事,就是“三天不發市,發市吃三天”。
“這種有一搭沒一搭的買賣,就是圖個樂兒。”郭東偉說,“不掙錢,瞎高興。放鷹顧不了生活,不是喜好,說啥也不能再干這營生!”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夠一歇兒了,郭東偉又帶著自己的精兵強將,進入一片新的水域。
已經接近11點了。
突然,河面上泛起一片網大的渾水,幾只魚鷹不約而同扎進渾水。頭鷹“阿旺”在水底捉到了一只大老鱉,幾個伙伴左右配合,有的用鷹鉤嘴叼住鱉爪子,有的叼住鱉脖子,有的咬住鱉裙,大家齊心協力,把這只大老鱉叼出了水面。
郭東偉駕船急速行駛,用碩大的抄網,把幾只魚鷹連同那只鱉都撈上了船。用眼一瞅,那只鱉足足有5斤重!
接下來,在這個水域,魚鷹們接二連三逮了五六只老鱉。
此前的失意與勞累,一剎那煙消云散。魚鷹們和主人一樣,高昂頭顱,呼朋引伴,個個洋洋得意!
青碧的沙潁河水面上,水天倒映,岸邊生機勃勃。
一只5斤重的野生老鱉,你知道要生長多少年嗎?
“至少10年。”郭東偉說,“野生老鱉在河湖水蕩,一年只長二三兩,三年才長到一斤左右。老鱉個體生長速度有別,但一年內最多不差一兩。”
這也是老鱉作為大補之物的珍稀之處。
現在的行情,一斤以上的野生老鱉,每斤最低能賣到100元;兩斤以上,每斤120元,越大越貴。5斤的老鱉,可以賣到大幾百甚至小一千元。而人工養殖的馬蹄黑鱉,幾個月就可以長到一斤多,每斤價格只有20元上下。至于營養價值,簡直天上地下。野生老鱉“可補癆傷,壯陽氣,大補陰之不足”,素有“美食五味肉”之稱,為水產品中的珍品。
老鱉如何分辨野生和人工養殖,郭東偉說可不能只看顏色。野生鱉的顏色有的發灰,有的發黑,有的發青,有的發黃,即便同是沙潁河里生長的,同樣的水質,相差幾十米河段,顏色也不同。
“這主要取決于河底泥沙的顏色。生長在淤泥中的老鱉發黑,砂礓中的發黃或發青,但營養價值一樣。”
“我們老漁民,即便是放生到河里三五年的老鱉,也能一眼分辨出來!”
三
魚鷹逮鱉最多的時間段不是上午,往往是下午三四點的時候。這個時段天氣熱,魚鷹會不會中暑呢?郭東偉說,天再熱,水面的風也是涼的。魚鷹出水入水,加上水底溫度穩定,在夏季也是能夠勞作的。加之中間會休息,魚鷹基本沒有中暑的風險。
相對于高溫,魚鷹工作時面臨的最大危險還是它的對手——老鱉。
老鱉通身渾圓,沒有容易下嘴的地方,魚鷹捉鱉是“亂不擇口”。常人都認為老鱉在水下不咬人,郭東偉特別提醒我:“這是假的。在水下,老鱉照樣咬人。而且,老鱉咬人不丟口,俗語‘死鱉’就是這個意思——咬住了死不丟口。”
“特別是夏季,二三斤的老鱉,被它咬住了就得掉一塊兒肉——綠豆一樣大。野生老鱉野性極大,被捉住了還會拼命拽,‘刺啦’一下能把魚鷹的皮毛和肉一塊兒撕掉。”
也難怪,兔子急了都咬人,何況是食肉的老鱉呢?
這就苦了魚鷹。魚有魚鰓、魚眼睛,容易下嘴叼住,老鱉皮糙殼硬,難下口,且極機警,很難捉到。
郭東偉說,老鱉一旦處于危險中,會亂咬,不論是魚鷹的臉、爪、翅膀,甚至鷹嘴,都會被它咬住。被咬疼了,聰明的魚鷹會主動放棄,剛學會逮鱉的年輕魚鷹卻死不丟口,因此他手里的魚鷹,今年受傷的就有三只。
“魚鷹被鱉咬,不怕咬肉,就怕咬嘴。鉤子受傷了也會流血,疼得魚鷹合不攏嘴。往往這樣的魚鷹都是敢于犧牲的好魚鷹!魚鷹被傷了鉤子,‘武功’就暫時廢了,要好吃好喝伺候著,經過兩三個月的精心喂養,秋冬季才能重上戰場。”
魚鷹捕食,如遇黑魚,反擊是猛且有力的,能把魚鷹在水下悶死,但老鱉對于魚鷹則構不成生命威脅。
下午4點左右,郭東偉的魚鷹一口氣又逮了十多只老鱉。
收工,回家,郭東偉似乎很急迫:“你不知道,老鱉最怕蚊子咬!被蚊子咬上一口,十有八九活不成,三兩天就死了。”
天黑前,郭東偉要把生猛的野生老鱉帶回家放進水池。老鱉不同于食草性魚類,只要勤換水,即便在炎熱的天氣里,也能活得很好、很久。
此時,沙潁河兩岸的田地里,仍是熱浪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