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傳美
1988年,我告別了重慶巫溪的九山微水,遠嫁豫東平原。那一刻,我終于目睹了夢中的景象:麥浪滾滾,金光閃耀,風吹過,饅頭的香味飄散空中。我耳邊響起布谷鳥的歌聲、杜鵑的啼鳴,遠處蔚藍天空下,金色的麥浪涌動。微風帶著收獲的氣息,輕撫我的臉頰。
我和學生們乘坐校車,在蔚藍的天空下前行,從項城市區到李寨,沿途一片金黃。孩子們歡呼起來:“老師,看,多美啊!”綠樹如煙,白鷺翩翩起舞;草木蔥郁,流水潺潺;田野如同金色的地毯,麥浪連綿起伏。目光所及,金色的浪潮在豐饒的田間翻滾,隨風搖曳的麥穗,構成了一幅豐收的生動畫卷。
剛嫁到豫東平原的那年麥季,丈夫說:“新麥快要收割了,我們即將品嘗到美味的白面饃。”我們站在金色的麥浪中,看見了生活的希望。割麥之前,我們先把地頭的麥子清理干凈,平整土地,一圈圈地碾壓麥場,直到地面光滑如鏡,為曬麥做好準備。丈夫找出所有生銹的鐮刀,磨刀霍霍,直至刀刃閃著銀光。
天蒙蒙亮時,婆婆、丈夫和我就下地割麥。婆婆高大的身影在田間忙碌,隨著她的身影一起一伏,刺啦刺啦的割麥聲響起,麥子成片地倒下,田間鋪滿了金黃,仿佛寫下了美麗的詩行。我跟隨婆婆的腳步學習割麥,初次嘗試頗為笨拙,慢慢摸索后,終于學會了。中午時分,烈日炎炎,婆婆回家準備午飯,而我們在田間繼續奮戰。陽光火辣辣地照射在麥田里,我們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三人一鐮刀一鐮刀收割完五畝地的麥子,遠遠望去,割下的麥穗堆積如山。夏日的勞作格外艱辛,“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汗水與泥土混合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丈夫用五分錢買來的冰棍成了我舌尖上最甜蜜的慰藉。那是1988年麥收季節最令我回味的記憶。
中午時分,婆婆把飯菜送到地頭,我們圍坐在樹蔭下享用午餐,然后繼續勞作。午后的陽光更加熾熱。丈夫負責將麥子裝車,我幫忙推車,我們把一車車麥子運到曬麥場。暴曬一中午后,再曬一下午,趁著天色未暗,我們套上借來的大黃牛,拉著石磙在麥場上打麥。老黃牛拉著笨重的石磙一圈圈地轉,麥粒逐漸從麥穗中脫落。
隨后,丈夫挑起麥秸稈,將它們垛成屋檐狀的麥秸垛。婆婆觀察風向,大風起時,她開始揚場,風帶起一陣陣麥香。麥子與麥糠分離后,堆成金字塔樣的小山,整個勞動場景顯得和諧而美好。婆婆抓一把麥子,放幾粒在口中,聽到“咯嘣”一聲脆響,確認麥粒足夠干燥。婆婆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眼中閃爍著淚花。稍作休息后,我們將小麥裝袋,用布條扎緊口。婆婆數著一袋袋麥子,20袋,意味著我們有足夠的白面饃吃了。我們將一袋袋麥子運回家,存放在堂屋。
時代的巨輪始終在前進,拖拉機的出現讓農業生產變得便利。丈夫和我用拖拉機割麥、打麥、碾麥,是在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后不久。他長得健壯活潑,這讓我倍感幸福。
又一年的麥收季節,婆婆不幸癱瘓了,我背著兒子照顧她,日復一日地喂食、按摩、梳洗。面對婆婆痛苦的呻吟聲和兒子的哭鬧聲,我心力交瘁。但村民們對我的付出給予了高度評價,經投票,我被評為項城市的“好媳婦”。
1992年的麥收時節,婆婆離我們而去。那天,我女兒出生了。我無法抑制內心的復雜情感,痛哭流涕。
隨著科技的進步和農業機械化的發展,大型聯合收割機在豫東大地出現,大約20分鐘就能收割完五畝地的麥子,這是過去難以想象的效率。
歲月流轉,兩個孩子長大成人,考入理想的大學,開啟了新的生活篇章。
金色的麥子不僅是農村人一年的口糧,更是一家人幸福的寄托。每逢清明節,我都會跪在婆婆墳前告訴她,如今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孩子們都有出息,麥子收成也好……我相信婆婆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她的眼前一定滿是金色的麥浪和滿鍋的大饅頭。
“麥秸垛垛,麥秸垛垛”,布谷鳥清脆的啼鳴讓我回過神來,我深情地望著項城大地,仿佛看見滿地都是跳躍閃爍的金子。麥浪滾滾,土地情深,我的生命之根深植于這片泥土。滿懷信心和飽滿的情感,腳踏實地向前走,我們生命的原野必將愈發蓬勃燦爛。金色的麥浪定格在我記憶深處,成為我熱愛第二故鄉的一種情懷。走在金色的麥浪中,我為能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感到無比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