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山

第六十四章 獨異于人 而貴食母

（今本《道經》 20 章）

絕學無憂⑴。

唯與訶，其相去幾何⑵？美與惡（wù），其相去何若⑶。

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⑷。望呵，其未央哉⑸！

眾人熙熙，若鄉于大牢，而春登臺⑹。

我泊（bó）焉未兆，若嬰兒未咳⑺。累呵，似無所歸⑻。

眾人皆有余，我獨遺⑼。我愚人之心也。湷（hún）湷呵⑽！

俗人昭昭，我獨若昏呵⑾。俗人察察，我獨閩（mǐn）閩呵⑿。

忽呵，其若海；望呵，若無所止⒀。

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以鄙⒁。我欲獨異于人，而貴食母⒂。

【譯文】

棄絕異化之學，行清靜無為之道，則沒有憂患。

應諾與呵斥，相差多少呢？ 贊美與厭惡，區別多大呢？

人所害怕的是心生妄念， 我也不能不害怕人的妄念。妄念滋生起來啊，好像沒有盡頭。世俗之人縱情恣欲， 自困于迷失天性的后天意識之中，如同圈養在皇家牧場中的動物一樣卻不自知，反而像是在春天里登臺遠眺，貪歡覓樂。

我卻淡泊恬靜啊，如同不會嘻笑的嬰兒。落落不群啊，好像無所依歸。

世俗之人都聰明有余；唯獨我好像不足的樣子。我有一顆愚人之心啊，渾渾沌沌啊！

世俗之人彰顯自我，我卻是純樸暗昧；世俗之人精明算計，我卻是無所識別。心止于虛空啊，湛深的樣子如同大海，靜定于慧觀啊，飄逸的樣子若無止境。

世俗之人迷戀于世情而有所施展，唯獨我淡泊這些名利。

我和世俗之人不同，只重視抱持大道，聚炁養神。

【新解】

本章主要講對道的遵從與排斥雖然只是一念之差，但是得道者昌，失道者亡，結果相差太大了。人心唯危，不可不畏。人的欲望滋生于心，膨脹于腦，作亂于臟腑，為害于社會。老子提醒修道之人，在欲不為欲，入塵不染塵。時刻警惕世俗之人的所作所為，切不可隨波逐流，被欲望的海洋淹沒自己。要發大愿力，生大智慧，與道合真，止于慧觀。萬念俱灰，一靈獨照，自然接受道炁沐浴，如同嬰兒吸吮母乳一樣。

【心法】

萬念俱灰，一靈獨照。止于慧觀，聚炁養神。

【注釋】

⑴絕學無憂

“絕學無憂”，該四字經文帛書甲本殘毀，乙本保存完好，是單獨一行，世傳今本多將此句放在本章之首。

河上公：絕學不真，不合道文。除浮華則無憂患也。

《莊子》：絕學捐書，無憂患矣。

⑵唯與訶，其相去幾何

河上公：同為應對而相去幾何？ 疾時賤質而貴文。

⑶美與惡（wù），其相去何若

河上公：善者稱譽，惡者諫諍，能相去何如？疾時惡忠直，用邪佞也。

《文子》：古之為道者，深行之謂之道德，淺行之謂之仁義，薄行之謂之禮智。

⑷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

此句經文帛書甲本殘毀，乙本保存完好，通行本作“人之所畏，不可以不畏”。

《文子》：文子問曰：“何行而民親其上？”老子曰：“使之以時而敬慎之，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天地之間，善則吾畜也，不善則吾仇也。”

⑸望呵，其未央哉

“望”，茫也，遠視茫茫也。此句經文帛書甲本殘缺，乙本完好，今本作“荒兮，其未央哉”。

《文子》：末世無道治天下，天下之賊也。以一人與天下為仇，不可得也，荒兮其未央哉。

⑹眾人熙熙，若鄉于大牢，而春登臺

此句經文，通行本作“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

河上公：熙淫放多情欲也。如饑思太牢之具，意無足時也。春，陰陽交通，萬物感動，登臺觀之，意志淫淫然。

⑺我泊（bó）焉未兆，若嬰兒未咳

“泊焉”，帛書甲本作“泊焉”，乙本作“博焉”，今本作“泊兮”或“怕兮”。“未咳”，甲本殘缺，乙本作“未咳”，今本作“未咳”或“未孩”。

王弼：言我廓然無形之可名，無兆之可舉，如嬰兒之未能孩也。

《文子》：三月嬰兒未知利害。不言之用者，變乎大哉！

⑻累呵，似無所歸

“累呵”，帛書甲、乙本均作“累呵”，今本作“傫傫兮”或“乘乘兮”。《文子》：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事不知所乘，動不知所止，謂之道。

⑼眾人皆有余，我獨遺

河上公：眾人皆有余財以為奢，余智以為詐。我獨若遺棄，似于不足也。

《文子》：眾人之學役役，聽而不聰，視而不見，言而不信，行而不治，為而不成。圣人之道愚芚，不聽而聰，不視而明，不言而信，不行而治，不為而成。

⑽我愚人之心也。湷（hún）湷呵

“湷”，古通“渾”。“湷湷呵”，喻渾然不知的樣子。今本作“沌沌兮”。

河上公：不與俗人相為，守一不移，如愚人之心也。無所分別。

⑾俗人昭昭，我獨若昏呵

“俗人”，帛書甲、乙本均作“鬻（yù）人”，今本作“俗人”。

河上公：（俗人）明且達也。（我獨）如暗昧也。

《洞靈經》：古之以心慮無為取人者，官少而政清，人皆靜正而勤德。末世以耳目聰明取人者，官多而政亂，人皆攘奮以賣譽。

⑿俗人察察，我獨閩（mǐn）閩呵

“閩閩”，帛書甲本作“ ”，乙本作“閩閩”，今本作“悶悶”。意思相同，形容無知無欲，渾噩淳樸之狀。

《洞靈經》：古者循理之代，務求不可見、不可聞、不可言之材，吏靜正而勤德，則不言而自化。末世澆危之代，務取可聞可見可言之材，吏攘奮以賣譽，則刑之而不畏。

⒀忽呵，其若海；望呵，若無所止

“忽”，帛書甲本與河上本均為作“忽”，乙本作“沕”。望，帛書甲、乙本皆作“望”，河上本作“漂”。

河上公：我獨忽忽，如江海之流，莫知其所窮極也。我獨漂漂，若飛若楊，無所止也，志意在神域也。

⒁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以鄙

“頑”，帛書甲本殘缺，乙本作“ ”，河上本作“頑”。

河上公：以，有為也。我獨無為，似鄙，若不逮也。

《莊子》：老聃曰：人皆取先，堅則毀矣；人皆求福，銳則挫矣。我獨取后，受天下之垢；我獨曲全，茍免于咎。

⒂我欲獨異于人，而貴食母

河上公：我獨與人異也。食，用也。母，道也。我獨貴用道也。

《莊子》：老聘曰：人皆取實，己獨取虛，以深為根，以約為紀，無為而笑巧。常寬容于物，不削于人，可謂至極。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