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脈周口”系列歷史人物之洩冶
□黃獻
洩冶生于哪年,不清楚,無典籍可查,但死于哪年,記載很清楚。
孔子在《春秋》上記載:魯宣公九年,陳殺其大夫洩冶。
魯宣公九年,也就是公元前600年。
按照《春秋》的寫作慣例,孔子用“殺”一字,說明被殺者是無罪的。
洩冶無罪?那又為何被殺呢?
一
君子貴直。所謂直,就是坦誠、忠誠、誠意。
與朋友交貴乎信,要想有信,就必須坦誠;為人臣,貴乎忠,忠誠則需要盡力。
看到君主帶著兩名大夫在朝堂上亂來,不成體統,作為忠臣,不諫言勸止,很難說盡力了。
估計當時的洩冶就是這么個感受。
朝堂之上,君坐北朝南,臣子分列兩旁,本應該討論嚴肅的國事,但陳國君主陳靈公卻對孔寧和儀行父兩位大夫說:“她給你們的內衣沒有我這件好看。”
陳靈公穿的內衣是女式的,孔寧和儀行父倆人穿的內衣也是女式的。
其他大臣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么好,但大家都知道,他們仨穿的內衣源自一個人——夏姬。
夏姬是鄭穆公的女兒,陳國大夫夏御叔的妻子,夏御叔去世后,夏姬便開始為所欲為。
關于夏姬淫亂之事,以及其對當時政治形勢的影響,周口市作協主席柳岸寫有《夏姬傳》一書,且寫得很精彩。
國君帶著兩名大夫狎玩一人,在當時堪稱奇景。
二
洩冶看不下去,就對陳靈公諫言:“你這種傷風敗俗的做法,老百姓沒法效仿啊,并且傳出去對您名聲不好,您還是改改吧!”
陳靈公口頭答應。
縱觀各種史學典籍,可以隱約感知陳靈公還是有點忌憚洩冶的。
孟子曾說:“君主所享受的榮華富貴都是我不屑的,我所奉行的德行都是君主所沒有的,我為什么要懼怕君主呢?”所以,孟子說自己善養浩然之氣。
洩冶大抵也是這樣的人。
估計在當時的陳國大臣之中,也只有洩冶有膽量諫言。
其實陳靈公表面上答應改,實際上卻不屑一顧,轉身他就把洩冶的話轉述給了孔寧和儀行父:“哥們都收著點啊,有人看不慣打小報告了,說咱們在敗壞風俗啊!”
孔寧和儀行父不吃洩冶這一套,鼓動陳靈公把洩冶殺了。
“男女之歡,人樂之至境也,不能讓那小子掃咱們的興。”陳靈公想都沒想就將洩冶殺掉了。
三
漢朝劉向編著的《說苑》里收錄了洩冶諫言這件事。
洩冶將君主比作是風,民眾比作是草。
風往哪吹,草就往哪兒倒,洩冶說:“君主的行為決定著民風的走向。”
這一點,和孟子的觀點相同。
孟子曾經說:“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
和洩冶說的是一個意思,但洩冶大約要年長孟子一百多歲。
四
洩冶目睹了陳靈公的朝堂鬧劇之后,心中異常悲戚。
“這樣的君主,不自我滅亡,也會被臣民殺掉。”洩冶說。
預警陳國要亡的,除了洩冶,還有單襄公。
單襄公是周王室的卿士,受當時的周天子定王去到宋國和楚國聘問,路過陳國。
這一路過不當緊,讓他內心猛然一驚。
陳國的場景是土地荒蕪,河流堵塞,官道荒廢,橋梁不堪。
更要命的是,管事的相關部門和人員對此毫無愧疚。
單襄公回到東周,對周定王說:“陳國要么有大災禍,要么滅國。”
和洩冶英雄所見略同。
五
夏御叔早亡,夏姬沒有了丈夫的管束,似乎是任由其恣意。
其實不然。
她的兒子夏徵舒已經成人。
公元前599年,也就是魯宣公十年,五月初八那天,陳靈公、孔寧、儀行父三人到夏姬家同夏姬歡聚。
君主都來了,夏徵舒自然不敢怠慢,只好出面迎接,端茶倒水。
同時,他也知道他們仨是來干什么的。
夏徵舒在給他們行禮問安的時候,陳靈公猥瑣地笑著對儀行父說:“你看看,你看看,夏徵舒長得多像你啊。”
言外之意,儀行父是夏徵舒的生父。
儀行父自然不敢貪功,立即否定說:“夏徵舒太像主公您了。”
“我仔細瞧過了,他就是您的兒子。”儀行父諂媚地說。
兩人的對話讓夏徵舒怒火中燒。
酒過三巡,陳靈公外出如廁,躲藏在馬廄里的夏徵舒挽弓將其射殺。
隨后,進屋準備追殺孔寧和儀行父,這兩人聽到了陳靈公的慘叫,出來一看,慌忙奪路而逃。
陳靈公的公子,一個叫午的小青年也嚇得逃到了晉國。
夏徵舒本也是陳國君主的后裔,是陳宣公的曾孫,因此,就自立為陳國新國君。
六
陳靈公被射殺,洩冶和單襄公的預言成真。
臣子篡逆,諸侯被殺,讓本來就有意侵犯陳國楚莊王找到了出兵的由頭。
公元前598年,楚莊王攻進陳國的都城,俘虜夏徵舒,將其殺死,頭顱懸于城門。
同時,楚莊王宣布將陳國變為楚國的一個縣。
堂堂一個國家,瞬間消失了。
大臣們紛紛向楚莊王道喜,唯有一人不以為然。
這個人叫申述時。申述時說:“老大,你這事做的不對。假如有牛踐踏了莊稼,把牛趕跑可以,但不可以把牛據為己有。夏徵舒篡逆,你把他殺了,可以,君子行仁義;但你把這個國家給占領了,那是不是不合適呢?”
楚莊王覺得他說的有理,就把陳靈公的公子午從晉國迎接回來,繼位陳國國君。同時,把孔寧、儀行父兩人送回到陳國,去協助安葬陳靈公。
雖然國名失而復得,但是亡國一事,卻永遠無法否認。
七
孔子雖然說洩冶無罪,但其對洩冶是有批評的。
孔子在和其弟子子貢的對話中談到了這件事。
孔子說:“洩冶的諫言和比干的諫言不一樣。”
比干是商紂王的叔父,與商紂王有骨肉之親,其諫言是為了鞏固自己祖上的宗廟,而洩冶,只是一個臣子,同陳靈公無血脈之情。
言外之意,洩冶沒必要如此冒險去諫言,因此而死,太不值得。
孔子認為洩冶應該辭官而去。
當年,孔子在魯國擔任大司寇,而魯國君主荒廢禮儀,貪圖享樂,孔子難以忍受,辭職而去。
孔子認為洩冶也應該這樣。
“傷風敗俗已經到了如此境地,你又何必努力去改正呢。”孔子說。
和洩冶同為陳國臣子的鄧元一看事不對,就帶著族人離開了。
洩冶無罪,在于其忠于了人臣之職責,敢于直言,有君子之氣節。
他被批評,在于他不懂廟堂之上的進退之道,有愧于君子的操守。
孟子曾說:“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恥也。”
洩冶不辭官,應該說,有貪圖食祿之嫌疑,這一點,是有悖于君子操守的。
八
孔子對楚莊王的做法也提出了批評。
孔子認為對陳國國君立或廢,應該是周天子的事情,而不是同為諸侯的楚莊王來決斷。
楚莊王進入陳國,并不受陳國百姓的歡迎,何況楚莊王又將孔寧、儀行父送了回來。
洩冶如果地下有知,該何等憤慨!
直言的人靈魂已遠,奸佞的人,依然在跳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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