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穎
小時候,家里日子過得清苦,主食是雜糧,每天都離不開紅薯,早上吃紅薯面饃,中午吃紅薯面條,晚上煮一鍋紅薯,只有過年走親戚時才能吃上幾口肉。那時候最高興的事就是過年,因為對孩子們來說,過年走親戚不僅能得到壓歲錢,還能吃上紅燒肉。
雖然有這么多好處,可我還是不喜歡走親戚,因為我生性木訥,過年親戚來我家都不敢與他們照面,不是躲在屋里不出來,就是藏到村里其他地方不回家。好在我有兩個姐姐,過年都是她倆去親戚家。為這事兒,母親沒少數落我。后來,大姐二姐相繼出嫁,走親串友的事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家親戚多,母親姊妹七個,還有姑姑家,需要我走的親戚有十多家,從初二一直要走到十五。有一年,從大年三十就開始下雪,而且越下越大,我心里很焦急,因為按習俗初二外甥要到舅舅家去拜年。我家和舅舅家相距二十多里,路也不好走,只有一條彎曲的窄窄的土路。
母親頭天晚上就把兩個竹籃裝得滿滿的,有大饃、果子、花生和馓子。由于天氣不好,我想晚幾天再去,母親不同意,嚴厲地說:不能推遲,必須初二去!我知道,舅舅在母親心中有很高的位置,姥爺姥娘死得早,舅舅照顧幾個年幼的弟妹不容易,全靠他撐起那個家,幸虧他會木工活,養活了一家人。
我和妹妹一人挎一個竹籃往舅舅家去。北風呼嘯,天寒地凍,鵝毛似的大雪漫天飛舞,遠遠望去,田野白茫茫一片,雪仿佛把天和地連在了一起。
我倆決定抄近路去,這樣可以少走幾里路,但一直要穿行在麥地里。地里已經積有將近半尺厚的雪,我們走得很吃力。勞累倒不怕,最讓我們擔心的是遇到井,由于被雪覆蓋,有些井已經看不到井口,如果不小心踏上,就有可能掉下去。好在那時井都不深,由于年前沒下大雪,大多數井里沒有水。我們迎著風冒著雪朝舅舅家的方向趕,我知道他家附近長著一棵高大的槐樹,平時距離幾里路就能看到。也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已經見不到趕路走親戚的人了,終于看到前面的大槐樹。
我倆走到大樹前,看到舅舅正站在樹下張望,他擔心我們迷路找不到他家,更擔心我們掉到溝里或井里。我們到他家時,早已過了午飯時間。
舅舅先在屋里點燃一堆干柴讓我們烤火。飯早做好了,很快端上了桌,一碗紅燒肉,幾盤青菜,還有一饃筐好面饃。舅舅不停地勸我們吃那碗肉,但我們只吃了青菜。臨行時,母親交代我們不要吃那碗紅燒肉,一般家庭過年時只有一碗紅燒肉,那是一道待客的陪菜,端上桌只是做做樣子,你要吃了,人家后面幾天就沒有肉菜招待客人了。
由于擔心天黑路上不好走,我倆吃完飯就要求回家。舅舅看留不住我們,就一手提一個竹籃送我們幾里,再三叮囑我倆不要走麥田,還囑咐我們以后過年下大雪就不要出門走親戚了。我們直到很晚才走進村子,母親已站在路口張望多時。
回到家里,母親第一句話就問我給舅舅拜年沒有——在我們那里,拜年就是磕頭——我還真忘了!母親有點不高興,埋怨我好幾句。我也自責,慌慌張張一天,到那里竟然忘了給舅舅磕頭。
母親說我和妹妹走了半天的路,肯定累了,讓我倆吃點好的,晚上不煮紅薯了,把舅舅拿回來的果子拆了吃。我一聽,高興極了,搶先把竹籃子上面的毛巾扯下。一股香氣撲面而來,讓人垂涎欲滴,籃子里竟有一碗紅燒肉。舅舅把那碗紅燒肉給了我們。
現在,我們生活條件好了,想吃什么都能買到,但對我來說,最好的味蕾享受還是吃上一口紅燒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