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
歲歲清明,今又清明。東風吹拂,楊柳依依,不覺又思念起故人,思念起我的岳父。
岳父其實是我妻子的姑父。岳父岳母一生無兒女,妻子年幼時被過繼給了岳父岳母,成了他們的依靠。
岳父生于1936年,幼時家境貧寒,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更沒有機會走進學堂。年幼的他躲在私人學堂外,偷聽先生教書。他記憶力出眾,勤學苦練,學堂考試時毛遂自薦,出人意料考了第一名。先生欣喜,資助他讀小學、初中。岳父弱冠之年被保送至師范學校深造。岳父上世紀60年代初參加教育工作,他教法獨特,無論教哪門學科,在鄉、縣學科競賽中,他的學生成績總是名列前茅;無論在哪所學校任教,都得到社會各界交口稱贊。
上世紀80年代初,我高考也報了師范院校,畢業之后有幸成了岳父的同事和搭檔。他老人家言傳身教、悉心指導,我耳濡目染、潛心鉆研。我點滴進步的背后,都離不開岳父的諄諄教誨、無私付出。
岳父從不大聲說話,不說話時總是微笑。他對人體貼入微,猶如寒冬里的暖陽,他的坦誠總會使人心悅,接觸過他的人都覺得他親切。有一年冬天,我在教學工作中和一個從外地轉來的學生賭氣,那天早早熄燈上床,可輾轉難眠。夜里一點多,寂靜中我聽到輕輕的敲門聲,憑直覺知道是岳父。我披衣下床開門,凍得發抖,岳父急忙讓我上床,脫掉大衣給我蓋上,拉著我的手,緊挨著我坐下,把他從教多年的體會、榮辱得失推心置腹地講給我聽。我把臉側到一邊,不敢正視岳父的眼睛,眼淚簌簌落下……岳父看我解開了心結,說要回去。我快速穿衣,輕攙著他回住室。那晚的月亮很圓、很亮,就像一直在我身邊的岳父,當我在黑暗中踟躕彷徨時,及時送來亮光,指引我前進的方向。
上世紀80年代,我一個月的工資只有幾十塊錢,除掉必要的開支,還要挪挪借借。那些年,我的生活全靠岳父鼎力相助。岳父每個星期在學校都是早來晚走,來時大兜小兜背著饃,帶著自留地里種的菜。每次到學校,他都提前把煤爐生著火,餾好饃,煮好菜,燒好開水,等著我返校。
岳父嗜吃魚。那些年,我會抽空去附近的小河摸魚,當然收獲的魚很少,也很小。回到學校,放上鹽用清水煮,煮熟了給岳父端去。老人家一雙眼瞇成一條縫,嘖嘖稱贊:好吃、好吃,開胃、健康。看著岳父吃得津津有味,我心里五味雜陳……
岳父岳母雖無親生兒女,但他們對下一輩付出的心血最多。岳父堂兄的妻子早逝,幼子無人照顧,岳父的弟妹雙目失明,生活無法自理,于是,岳父與堂兄的小兒子、弟弟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先后吃住在一起,加上我的孩子幼年也跟著岳父生活,他的壓力常人無法想象。岳父含辛茹苦,維持著一家人的生計,維持著幾個孩子吃穿、上學、頭疼腦熱的開銷,維持著閨女出嫁,子侄蓋房、娶妻生子的花費。一切開支應酬都是岳父岳母從牙縫里省出來的。令人欣慰的是,孩子們都秉承他的作風,爭氣地成長,如今都走出了鄉村,有了穩定體面的工作,有了幸福溫馨的家庭。
貧瘠的生活沒有壓垮岳父,他始終笑對生活、樂享人生。他個子不高,眼睛不大,面容清癯,步履輕快。他不吸煙、不喝酒,喜歡讀書、看報、練書法、聽豫劇,最大的愛好是長跑。只要天氣允許,他每天堅持跑15公里,后來患了腱鞘囊腫,跑的里程才減少了一些。
岳父作風嚴謹,還熱心腸。他最愛穿中山裝,一身泛白的衣服不知穿了多少年,喜歡圍一條黑色的棉線圍脖,不戴帽子,頭發稀疏,前額大而光亮。夏季愛穿短袖、長褲,從不穿短褲,他說,儀表端莊方能為人師表。岳父善良,喜歡幫助他人。平日里,單位、社會團體、鄰里鄉親請他寫副對聯、管事記賬,他都樂于前往。誰家有了矛盾,總會請他和事,大多會圓滿收場。他自律厚德,是十里八鄉公認的大好人,是德能雙馨的好教師。
2017年,岳父離開了我們。這些年,對岳父的思念與日俱增,總想寫點東西記錄他的過往,訴說對他的思念,可是每次提筆都會淚眼模糊,淚水落于紙上,無法書寫下去,擱下筆心里又總是空落落的。又一個清明來到,淚水伴著筆墨,寫成此文,愿縷縷墨香,捎去對岳父綿綿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