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莉
我雖然已是古稀之年,最近卻像個小孩子似的,常常在夢中見到我的娘。
娘已離開五年,但她的音容笑貌,仍時時浮現在我眼前,勾起我童年的記憶。
我小時候,因為父親在縣城工作,爺爺去世早,家庭的重擔全壓在娘的肩上。娘要操持家務,還要下地干活,卻很少叫苦叫累。在我的記憶中,娘是我家名副其實的半邊天、頂梁柱。
娘下地回來,常會從口袋里掏出幾個“香瑪榴”“黑扣”“香馬泡”之類的野果子,有時還會在發髻上插一串螞蚱,燒熟給我們解饞。
餓的時候,喊一聲“娘,我餓了”,娘就會變戲法兒似的從鍋灶的灰堆里扒出幾個燒得灰不溜秋的紅薯。天冷的時候,在我們起床前,娘會把棉衣棉褲放在被窩里暖著。夜晚,娘會把我們冰涼的雙腳摟在懷中給我們取暖。生病時,娘不管酷暑嚴寒、白天黑夜、刮風下雨,會不顧一切地背著我們去看病……
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沒吃的,娘為了保住我們的命,把她結婚時陪送的金銀首飾賣掉,買些“救命糧”。最緊張的時候,她連柜子、箱子上的銅飾件都摳下來,拿到當鋪當掉,給我們換回饃和面湯。我們吃夠了煮紅薯,娘就把紅薯搗碎和成面團,給我們烙烙饃;用紅薯熬糖稀,給我們做麻糖。吃紅薯面饃,沒菜,她給我們做辣椒糊、腌咸菜,自制豆腐乳、醬豆,想盡一切辦法讓我們吃飽。瞅見我們吃得津津有味,娘久經風霜的臉上就會多出幾分笑容。
有一年,我和哥因吃太多“棉籽舂舂”蒸的窩頭,消化不良,又上火,兩眼紅腫,還肚子疼、大便干結。娘喂我們吃了藥后,到生產隊求人要來兩把芝麻,用布包著摔掉皮后熬湯,讓我倆坐在板凳上,一湯匙一湯匙地喂我們喝下,我們的身體才逐漸好轉。
有一次我得了瘧疾,高燒四十攝氏度,三伏天穿著棉襖還冷得打哆嗦。娘喂我吃藥后,怕苦著我,便朝我嘴里放點白糖。她守在我身旁,一會兒喂點水,一會兒摸摸我的腦袋,一會兒又換換敷在額頭上的涼毛巾。直至我退燒,娘懸著的一顆心才算放下來。
我父親是老大,下邊有四個妹妹,娘和父親結婚時,最小的妹妹才三四歲。娘來到這個家后,地里的重活、累活、技術活全靠她一人去干。她生在舊社會,被迫裹了小腳,腳趾都墊在腳底下,可以說舉步維艱,但還得使著牲口去犁地、耙地、播種,拿鐮刀收割小麥、大豆、谷子,還會揚場、垛垛。鄰居們都夸她是“農活好手”“百事通”。
別人農閑時都能歇歇,可娘更忙。村里的婦女會拿著布來,讓我娘給她的孩子鉸個板凳腿式棉褲,或者裁一件棉襖;路西的花娘會讓我娘幫她絞絞臉;鄰居大嫂讓幫她鉸個鞋樣……每當這時,娘就會放下手里打箔或納鍋蓋的活兒,一個一個地幫她們。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娘上過一個星期的掃盲班,學會了寫她的名字,認識“人、口、手”幾個字。如果她出生在現在,心靈手巧又能干的她,絕對會成為女中佼佼者。
雖說娘平日對我們管得嚴格,有時厲聲厲色,有時還會用拳頭說話,但那完全是被生活所逼、被困難所迫,在我們眼里,她永遠是一個慈祥的母親。
娘和父親的結合,可以用“珠聯璧合”來形容。父親主外去工作,娘主內管著全家。父親從小上學,后來當兵、工作,從沒干過農活,他拿筆桿子,寫作、講話行,可要干農活,那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二大娘說我父親:“長得白白凈凈的,是個文人,天生不是種地的命,是個沒踩過地邊的人。”
每次父親回家,娘都會變著法兒做好吃的。我從沒見他倆吵過嘴、紅過臉。父親進了家,就和我們一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娘總認為父親在外工作辛苦,到家之后就應該好好休息。所以,她對父親特別尊敬和體貼。娘的心里總是想著別人,唯獨沒有她自己。
娘一生為我們付出,歲月的磨難和艱辛讓她熬白了頭,累彎了腰。年輕時將近一米七的個子,老了還不足一米六。這就是我的娘,一個普通的女性,一個勤勞善良的家庭婦女。
娘在九十三歲時走完了她艱辛的一生,從此,我再也見不到她。娘,我真的好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