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報記者 杜少華
他是作家“北京三劉”之一,被譽為“中國短篇小說之王”,從1972年開始創作第一篇小說,40多年來從未間斷文學創作,迄今為止發表小說200多篇,出版40多種小說集,先后獲魯迅文學獎、十月文學獎等大獎。
他就是從周口農村走出去的著名作家劉慶邦。
作為曾經的農民,如今的北京作協副主席,在京周口人劉慶邦,從自己不斷勵志的人生中,得到了獨特的人生感悟。把眼睛里的景觀和心靈的景觀,化為激蕩人心、帶有泥土芳香風韻的一部部力作。作家王安憶評價說:“讀劉慶邦的文字,能體會到他對文字的珍愛,這是個如農民愛惜糧食般愛惜文字的人,從不揮灑浪費。”
當上礦工走出農村
眼前的劉慶邦,透著農民的質樸,平易近人,輕聲細語,談起文學他娓娓道來,說起生活他侃侃而談,言語間給人一種親切感,沒有一點兒名家大腕的做派,親切樸實的鄉土氣息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1951年出生在沈丘縣劉莊店鎮劉樓行政村的劉慶邦從小就喜歡讀書,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劉莊店中學。1969年,初中畢來后一心想上大學的他因趕上文化大革命而沒能走進大學校門。 “沒辦法,只能回村當農民,正兒八經地掙工分,農村的活兒都干過,鋤地、栽紅薯、翻紅薯秧等農活都干過,因此說寫起農村生活一點都不陌生。”劉慶邦說。
心中有夢想的劉慶邦不甘心就這樣“窩”在農村當一輩子的農民,“當時,能走出農村的最大希望是當兵,”劉慶邦說, “但命運卻給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第一年體檢,體驗全合格,但政審沒通過,原因是父親曾在馮玉祥將軍部下任過下級軍官,文革期間父親因此被打成反革命,在當時‘反革命’的帽子是很嚴重的。”在第二年征兵時,心有不甘的劉慶邦再次報名,但因同樣原因沒有通過政審。 “當時我很絕望,感覺這輩子就完了。在那個年代,有這樣一個‘帽子’壓在頭上,農村孩子不會有前途。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坐在公社院子里淚流滿面,哭了很時間,那種無助、無望的痛心,讓我銘記一輩子。”劉慶邦說。
沒有如愿當兵,但劉慶邦還是等到了一個改變人生的機會。1970年,在鄉親們艷羨的目光中,曾吃過樹皮的19歲的青年農民劉慶邦,被招工進城當了一名工人。“當時,新密煤礦(現在的鄭煤集團)到村里招工,一個大隊(當時村稱大隊)就有一個名額,我心想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于是就找大隊長要求去。”劉慶邦說,到了煤礦以后,自己的命運發生了根本轉變,這意味著從一個掙工分、分糧食吃的農民一下子變成吃商品糧的國家工人。
才華初露贏得愛情
沾了“能寫”的光,原本被分到井下挖煤的劉慶邦進了煤礦支架廠,成為廠里宣傳隊的一名宣傳員,負責采寫通訊報道。因為“有才”,劉慶邦在這里談了對象,成了家,同時也開始了自己的寫作。“當時寫文章的動力,源于對漂亮姑娘的追求,那個時代的漂亮姑娘愛的是才華,不是金錢。那時候寫東西很大的動力就是寫后拿給女朋友看,也因此獲得女朋友的芳心。”劉慶邦說。
8年的礦區生活成為劉慶邦無窮的創作源泉。 1972年他的處女作《棉紗白生生》就是一篇以礦工為題材的小說。這個小說描寫了一位善良、勤勞、節儉的開風機姑娘。小說的主人公原型就是他的同事。這篇劉慶邦寫給女朋友的處女作,在當時文化大革命的影響下沒有地方發表,這一放就是6年。“沒地方發表,我就把稿子放在一個箱子里,到了粉碎‘四人幫’后,我看到各種刊物活躍起來后,就想起箱子的那篇文章。時過6年,翻出來看后還是很感動,隨后我重新抄了一遍寄給了當時的《鄭州文藝》雜志社。很意外,文章發表在1978年《鄭州文藝》的第二期,而且還在首要位置。從這個意義上說老家的刊物對我的提攜還是挺大的。”劉慶邦說,這對他是一個很大的鼓勵,從此以后他就更加熱愛寫作了。
新聞工作經歷為創作提供素材
幾年后,能寫文章再一次給劉慶邦帶來了好運。因常常發表文學作品, 1978年,劉慶邦調任北京《中國煤炭報》成為一名記者,而這段記者生涯為他今后的寫作提供了很大幫助。“從1978年到2001年,我當了23年的編輯、記者,新聞工作讓我積累了素材,開闊了眼界,很多小說都是從新聞素材得來的。新聞是實,小說是虛。新聞是信,小說是疑。新聞是他,小說是我。我把新聞素材整理變成了小說。”劉慶邦說。
新聞記者職業,讓劉慶邦更關心底層的內心世界。2000年春節前,徐州某煤礦發生透水,很多礦工被困井下,那天漫天大雪,劉慶邦去報道礦難。那一天令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在門口等待父親的小伙子。他問劉慶邦:“這次如果我爸真的不能出來的話,我能不能頂他參加工作?”這話當時就令劉慶邦心如刀絞。“這孩子要參加工作,必須要以父親的死亡為代價……”后來,這個在他心里久久不能釋懷的故事,被寫成了一萬多字的小說《雪花那個飄》。
正是靠著多年的記者經歷和煤礦生活的體驗,劉慶邦創作出了小說《神木》,《神木》發表后反響比較大,獲得業內廣泛好評。該作品獲得十月文學獎、老舍文學獎,后來這部作品改編成電影《盲井》獲得了國際多個電影大獎。“《神木》的素材就是從新聞上得來的,那時候我們煤炭報發了一個題目就叫《瘋狂的殺戮》通訊,就是報道了一個為了騙錢把一些無辜的人騙到小煤窯里打死的真實事件。我看了之后非常震驚就把這個事情寫成了小說。”劉慶邦說。
談起在煤礦上的生活,劉慶邦深有感觸地說:“礦區就是我的第二故鄉。我19歲被招進煤礦,經歷了很多,因此我在礦區工作和生活的點點滴滴,也成了我日后創作的源泉。”
除了關于煤礦的小說,劉慶邦更多的作品是以家鄉為主來創作的。著名評論家雷達先生這樣評價劉慶邦的作品,“一半是季風一半是地火”。
劉慶邦介紹說,季風指的就是鄉土題材,地火就是指煤礦題材,我覺得用季風和地火來描寫這兩種題材挺好的,挺準確的。劉慶邦說:“鄉土和煤炭有我用之不竭的素材。我對農村生活十分熟悉,在農村長到19歲,農村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農村生活是我創作的源泉,好多小說內容都是在農村的經歷。我的作品中回望的作品占很大份量,而回望多是寫農村的生活,寫農村肯定寫我的老家。我認為每個作家都有他的根,他的根就是他的鄉土。寫了鄉村題材的長篇有三部,第一部叫《平原上的歌謠 》,是2004年出版的。第二部農村題材的小說叫《遍地月光》,它是寫文革時期地主富農子女的命運。去年11月出版了一部農村題材的小說《黃泥地》,這是貼近現實的一部小說,主要是寫鄉紳文化的。還有大量的短篇、中篇小說也是農村題材。煤礦題材也很多,如果說農村題材的長篇我寫了三部曲的話,煤礦生活的題材也寫了三部。”劉慶邦寫的與煤礦有關的作品很多,他榮獲老舍文學獎和魯迅文學獎的作品皆反映的是礦工的生活。
熱愛故土 筆端家鄉情結濃
“我的家鄉在農村。那里用糧食、用水,也用樹皮和草根養活了我,那里的父老鄉親、河流、田陌、秋天飄飛的蘆花和冬季漫天的大雪,都像血液一樣在我記憶的血管里流淌,只要感到血液的搏動,就記起了那塊生我養我的土地。”劉慶邦說。
劉慶邦把深厚的故土情結全都融入了他的作品中,他有一半以上的作品是以家鄉沈丘南部鄉鎮農民生活為藍本,采用素描的手法把方言俚語、故事場景運用到小說里,給人營造出一種原汁原味的鄉土生活。《告別泥涂》、《大姐的婚事》、《留守的二姐》、《在夜晚的麥田里獨行》、《石榴落了一地》等等一大批小說都是寫身邊的人和事,這些作品富含濃郁的鄉土氣息。作品中,游子那種對家鄉、對親人深厚、真摯、樸實的情愫表露無疑。
劉慶邦每年都要回老家省親,從中回憶家鄉生活,他把老家的變化放在心底。他說:“現在都提倡深入基層、深入生活,如果一個作家是從農村走出來的,那么他最好的深入生活的方式就是回到老家。”
劉慶邦生活在一個農村的大家族里,他們家族在村里有很高的威望。中學畢業因煤礦招工,他離開了養育他近20年的農村。劉慶邦深情地說,就是家鄉這片土地為他提供了用之不竭的寫作素材,家鄉人的生活場景在他的腦海里時時回放、時時咀嚼。他說家鄉的話語就是小說創作的母語,家鄉的語言非常有韻味,如果能把家鄉人的對話整理出來,就是一篇很好看的小說。在他的鄉土小說里,大多對話或對白使用的是地道的鄉土語言,聽起來親切自然。而南方人似乎就沒有這種語言優勢,他們的對話常常讓人聽不懂,只能翻譯成普通話,不過這樣就變味了。所以,南方作家的作品很少用方言在作品中對話。家鄉語言也成就了劉慶邦如今的創作。
劉慶邦創作的另一個源泉就是曾經的苦難生活。劉慶邦經歷過饑荒,吃過柿樹皮,那時的貧困和饑荒在他的頭腦里至今揮之不去。他的中篇小說《平原上的歌謠》就是描寫家鄉遭受自然災害的故事,后來這部作品獲得了《人民文學》的大獎。“寫這個題材的原因,是想讓人們保留歷史記憶,不要這么早就遺忘這些慘痛的教訓,一個民族要是失去了記憶,那是非常悲哀的。作家如果不能承擔起幫助民族保留記憶的責任,就愧對作家這一稱號。” 劉慶邦說。
劉慶邦是個高產作家,他的作品全是寫的小人物。近年來他僅發表的短篇小說就多達200篇,在文壇,劉慶邦被譽為“短篇小說之王” 。“對于‘短篇小說之王’的美譽,我當不起。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可以有球王、拳王,但寫小說沒有王。“劉慶邦謙虛地說。
寄語文學青年 滿懷激情勤習作
憑著出色的作品,劉慶邦先后獲得過老舍文學獎、路遙文學獎等多個國內文學大獎。面對榮譽,劉慶邦說,不管獲多少獎,寫作還是要勿忘初心。“得獎多了反而不考慮怎么寫能獲獎,現在就是享受寫作,以一種更放松、更自由的心態,更加貼近人物、貼近心靈、貼近藝術地創作來寫自己的所感所思。
對于怎樣才能更好地去寫作,劉慶邦說出了自己想法。他說:“第一,你必須熱愛寫作。第二,要用勞動的觀點對待寫作。寫作是一種勞動,與礦工挖煤、農民種田一樣要持續勞動,而且要勤勞。第三,是要用學習的觀點對待寫作,我們每一個作品都是在習作。第四,要保持一顆平常心,不論你在什么情況下,不論你得到了什么樣的榮譽,或者說得到什么樣的職務要保持一顆平常心。第五,叫知難而進,也可能會越寫越難,但是我們要知難而進。第六,要有一個好身體,身體不好會影響生活、工作,創作需要激情。”
如今,劉慶邦創作的筆觸,已經不只限于礦工和農村,開始深入到城市。“保姆在北京”系列短篇小說,是劉慶邦創作新方向。他說,目前中國在城市生活的人占到全國人口的一半還要多。作為現實主義作家,劉慶邦捕捉到這一歷史性的變化,并嘗試從保姆入手,以較小的“切口”,來反映中國城市化的宏大命題。
訪談結束時,劉慶邦表示,今后他還將繼續關注家鄉,多寫一些家鄉的題材,讓更好的人了解河南、了解周口。
人物名片
劉慶邦,著名作家,1951年生于沈丘縣劉莊店鎮。他當過礦工、礦務局宣傳部干事,《中國煤炭報》編輯、記者、副刊部主任。現為中國煤炭作家協會主席、北京作家協會副主席,一級作家,北京市政協委員,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委員。著有長篇小說《斷層》、《遠方詩意》、《平原上的歌謠》等,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集《走窯漢》、《梅妞放羊》、《遍地白花》、《響器》等。短篇小說《鞋》獲1997至2000年度第二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神木》獲第二屆老舍文學獎。根據其小說《神木》改編的電影《盲井》獲第53屆柏林電影藝術節銀熊獎。他曾獲北京市首屆德藝雙馨獎。